正义与财富能否兼得？
上演《财神》的狄奥尼索斯剧场
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约前446年—前385年），古希腊早期喜剧代表作家，雅典公民，同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有交往，死后被柏拉图写进谈论爱欲的对话作品《会饮》之中。相传他写有44部喜剧，现存《阿卡奈人》、《骑士》、《和平》、《鸟》、《蛙》等11部。有“喜剧之父”之称。
阿里斯托芬很早就思考了如下问题：正义与财富能否兼得？并将自己的思想凝结在短小精悍的剧本中。正义的雅典农民克瑞穆罗斯如果医治好了财神的眼睛，叫他能分辨正义与不义，是否就会给世界带来幸福？以下为剧情展开……
本文选自阿里斯托芬《财神》，有删改。
人物
卡里翁——克瑞穆罗斯的家奴
克瑞穆罗斯——雅典农民
财神——布鲁图斯
一 正义与贫穷
[题解]
雅典农民克瑞穆罗斯正义、虔诚，却总受穷，不义之人却很富有。为此，他感到困惑，不知道该教儿子成为哪种人，便带着奴隶卡里翁去德尔菲神庙询问。阿波罗答复说：一定要把出了庙门碰到的第一个人带回家。所以，他就一直跟在一个瞎子后面，还强迫卡里翁也跟着，但不告诉卡里翁原因。卡里翁觉得奇怪，一番纠缠后得知真相。原来，主人竟然从字面来理解阿波罗的神谕，出庙门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当然指的是任何一个当地人，也就是要他学习本地人的作风，发不义之财。克瑞穆罗斯拒绝这样理解神谕，希望揭示瞎子的身份，证明自己的判断。
他俩开始盘问瞎子。在二人的威胁下，瞎子说出自己就是财神的秘密。得知瞎子就是财神，二人惊诧万分，询问财神为何如此落魄。财神说，他之所以又瞎又脏，是宙斯所为。因为，他以前只去好人和正义人身边，宙斯出于妒忌，就把他弄瞎了，眼瞎使他分不清好人与坏人。克瑞穆罗斯追问，如果财神恢复视力，是否会恢复正义，财神保证看得见后就去找正义的人。
克瑞穆罗斯要求财神留下，把他治好。财神拒绝，因为担心遭到宙斯的惩罚。克瑞穆罗斯鼓励他说，宙斯根本不可怕，财神比宙斯更强大，因为世间的一切好事和坏事全都源于财富。财神同意克瑞穆罗斯的说法，但又怀疑他一个凡人，没有能力医治自己。克瑞穆罗斯说有阿波罗支持，财神才消除了疑虑。克瑞穆罗斯还没等财神最终答应，就吩咐卡里翁去邀请他正在田间劳作的朋友回来同他一起分享财富，他自己则邀请财神与他一起回家，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卡里翁跑到田间，邀请克瑞穆罗斯的朋友一起回家。这些朋友是一群与克瑞穆罗斯一样正义且贫穷的老农，他们组成了歌队。卡里翁告知他们，主人带回了财神，要让他们全都变成富人。
卡里翁和歌队欢快地唱起了抒情歌。卡里翁把自己比作独目巨人和基尔克，歌队则把自己比作奥德修斯，他们一唱一和，庆祝即将要过的幸福生活。
开场
（一个又脏又老又瞎的乞丐上场，身后跟着克瑞穆罗斯及其仆人卡里翁。卡里翁头戴花冠，拿着一块祭肉）
太阳神阿波罗
阿波罗的神谕
卡里翁：
这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宙斯啊，天神啊，
给一个精神错乱的主人当奴隶。
要是侍从碰巧说出最好的意见，
他却不听，还另有主意，
侍从就必须分担后果。
命运不允许他掌控自己的身体，
买他的人才可以。
就这样吧。至于阿波罗，
坐在金三脚凳上唱预言歌，
我要对他抱怨几句公道话，
人们都说他是个聪明的医生和预言家，
却给我送回个傻兮兮的主人，
跟在一个瞎了的人后面，
与他该做的事刚好相反。
因为，看得见的人该领着看不见的人，
他却跟在瞎子后面，还强迫我也跟着，
连“嗯”也不“嗯”一声。
我不能再这样一言不发，
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跟在他后面，
主人，我会给你找麻烦哟！
你不会打我的，我可戴着花冠呢！
克瑞穆罗斯：
宙斯在上，你再骚扰我，我就扯下你的花冠，
叫你疼得更厉害！
卡里翁：
废话，我会一直骚扰你，
直到你告诉我这人是谁。
我之所以问你，完全是出于好心。
克瑞穆罗斯：
那我就不瞒你了。在我的家奴中，
我认为你最可靠、最会偷。
我是个虔敬且正义的男人，
但不走运，是个穷人。
卡里翁：
这我知道。
克瑞穆罗斯：
可那些盗窃神庙的人、演说家、
告密人、流氓却很富有。
卡里翁：
有道理。
克瑞穆罗斯：
于是，我就去神那里询问，
不是为了我自己苦命的生活，
因为我认为我射出的生命之箭快到头了，
而是为了我的儿子，他恰好是我唯一的儿子，
我要问神是否应该转变他的性情，
把他变成一个邪恶、不义的、一无是处的人，
我认为那样有利于生活。
卡里翁：
福波斯从他的花冠下到底唱出了什么？
克瑞穆罗斯：
你会知道的。神明白地告诉我：
走出庙门后，首先遇到的那个人，
要恳求他，不要放过他，
劝他跟我一起回家。
卡里翁：
那你到底首先碰到了谁？
克瑞穆罗斯：
就是这个人呀！
卡里翁：
那你还不明白神的意思吗？
大笨蛋，神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
叫你的儿子去学本地人的作风！
克瑞穆罗斯：
你怎么判断出的？
卡里翁：
因为显然，就是瞎子
也知道，在当今这个时代，
不干好事儿极为有利。
克瑞穆罗斯：
神谕不会倾向于这个意思，
而是别的更重大的含义。如果此人告诉我们
他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缘故
要把我俩带到这儿来，
我们就会明白神谕真正的含义。
阿里斯托芬
财神是个瞎子
卡里翁：
（向瞎子）
喂，要么告诉我你是谁，
（举起拳头）
要么就给这个。快说！
……
财神：
你俩听着，我认为有必要
说出我打算隐瞒的事了：
我就是财神。
克瑞穆罗斯：
坏透了家伙，
所有人中最坏的，你是财神，却一言不发。
卡里翁：
你是财神，这么可怜的样子？
福波斯啊，阿波罗啊，天神啊，神灵啊，
宙斯啊，你说什么？你真的是他吗？
财神：
是的。
克瑞穆罗斯：
是他本人吗？
财神：
是他本人！
克瑞穆罗斯：
那你从哪儿来，说吧，
这样蓬头垢面？
财神：
我从帕特洛克勒俄斯那儿来，
他生下来就没洗过澡。
克瑞穆罗斯：
可你怎么遭受这个厄运的？给我说说。
财神：
宙斯干的，他嫉妒凡人。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夸口说只到
正义的、聪明的、规矩的人
那里去，他就把我弄成个瞎子，
叫我无从分辨，
他就这么妒忌好人！
克瑞穆罗斯：
可崇拜他的只有好人
和正义的人呀。
财神：
我同意你。
克瑞穆罗斯：
怎么样？
要是你重见光明，跟以前一样，
你会避开坏人吗？
财神：
我会的。
克瑞穆罗斯：
你会去正义的人那儿吗？
财神：
肯定会！
我很长时间没看到过他们了。
克瑞穆罗斯：
不奇怪，我这个看得见的人也没看到过。
财神：
现在放了我吧，既然你俩已知道了我的事。
古希腊掌管财富之神普路托思
劝说财神回家
克瑞穆罗斯：
不，宙斯在上，我们更得抓牢你。
财神：
我不是说过，你们打算
找我麻烦吗？
……
克瑞穆罗斯：
你会知道，要是留在我们身边
会有什么好处，你用心听着：
因为我相信，我相信有了神的应许，
我就可以把你从眼疾中解放出来，
让你看得见。
财神：
别干这事，
我不想重见光明。
克瑞穆罗斯：
你说什么？
卡里翁：
这人天生是个可怜虫！
财神：
宙斯要是知道了这些傻事，我知道
他会惩罚我的！
克瑞穆罗斯：
他现在不就在惩罚你吗，
让你跌跌撞撞四处流浪？
财神：
我不知道，我怕他得很。
克瑞穆罗斯：
真的吗？所有神灵中最胆小的神啊，
你认为宙斯的政权
和霹雳还值三块钱吗，
要是你看得见了，哪怕就一小会？
财神：
啊？别这么说，你这个坏家伙！
克瑞穆罗斯：
放宽心！
我会让你知道，你比宙斯
强大得多！
财神：
你是说我？
克瑞穆罗斯：
是的，对天发誓！
（向卡里翁）
比如，宙斯靠什么统治天神 ？
卡里翁：
靠银子呀，他最有钱。
克瑞穆罗斯：
那么，
谁给他提供这些银子？
卡里翁：
（指着财神） 这家伙。
克瑞穆罗斯：
人们为什么给他献祭？还不是因为这家伙？
卡里翁：
是的，宙斯在上，人们直截了当求发财。
克瑞穆罗斯：
既然是这家伙的缘故，那他就很容易
阻止，只要他愿意。
财神：
怎么阻止？
克瑞穆罗斯：
人们就别再献祭了，
什么公牛啊，大麦粑啊，或别的什么，
要是你不愿意。
财神：
怎么会？
克瑞穆罗斯：
怎么会？要不是你，
人们怎么买？要是你本人不在，
不给银子？所以你比宙斯
强大，要是他找你麻烦，你一人就能解决。
财神：
你说什么？人们因为我才给他献祭？
克瑞穆罗斯：
是的！
宙斯在上，把光明、美好
或快乐带给人类的东西，都因你而成，
因为一切都服从于财富。
卡里翁：
我就是因为一小块银子
成了奴隶，因为我也同样不富裕。
克瑞穆罗斯：
有人说科林斯的妓女们，
要是碰巧某个穷人看上了她们，
她们就爱答不理，但若是某个富人，
她们就直接拿屁股对向他。
卡里翁：
还有人说，做那种事的孩子，
也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银子。
克瑞穆罗斯：
你说的那些不是好孩子，而是娈童，
好孩子要的不是银子。
卡里翁：
那要什么？
克瑞穆罗斯：
有的要一匹好马，有的要几条猎狗。
卡里翁：
因为不好意思要银子，
才以什么名义掩盖恶行吧。
克瑞穆罗斯：
（向财神）
世间的一切技艺和计谋
都是因为你而得以发明，
我们中有人坐着做皮鞋。
卡里翁：
有人制铜，有人造船。
克瑞穆罗斯：
有人从你那儿拿了金子铸金币。
卡里翁：
有人抢衣服，宙斯在上，还有人当强盗。
克瑞穆罗斯：
有人洗衣服。
卡里翁：
有人洗羊毛。
克瑞穆罗斯：
有人制革。
卡里翁：
有人卖葱。
克瑞穆罗斯：
有被捉住的奸夫因为你只拔光了毛。
财神：
哎呀，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些！
卡里翁：
波斯大王不是因为你才骄傲自大的吗？
克瑞穆罗斯：
公民大会不是因为你才开的吗？
卡里翁：
怎么？不是你装备的战舰吗？告诉我。
克瑞穆罗斯：
科林斯的雇佣军不是你养的吗？
卡里翁：
帕谟斐罗斯不是因为你才哭鼻子的吗？
克瑞穆罗斯：
那卖针的不也跟着帕谟斐罗斯吃了苦头？
卡里翁：
阿古里俄斯不是因为你才大放臭屁的吗？
克瑞穆罗斯：
菲勒普西俄斯不是因为你才编故事的吗？
卡里翁：
不是因为你才跟埃及结盟的吗？
克瑞穆罗斯：
拉伊斯不是因为你才爱斐罗尼得斯的吗？
卡里翁：
提摩特俄斯的塔——
克瑞穆罗斯：
（向卡里翁）
但愿它倒在你身上！
（向财神）
所有事情不是因为你才发生的吗？
你是这一切唯一的原因，
所有坏事和好事，你要清楚这一点。
卡里翁：
就是在战争中，这家伙每回坐在哪一边，
哪一边就会占上风。
财神：
就我自己，能做出这些事？
克瑞穆罗斯：
是的，宙斯在上，能做的还多得很。
所以，从未有人对你满足，
他们对其他事倒还满足，
比如爱欲。
卡里翁：
面包。
克瑞穆罗斯：
诗歌。
卡里翁：
点心。
克瑞穆罗斯：
荣誉。
卡里翁：
大饼。
克瑞穆罗斯：
英勇。
卡里翁：
无花果干。
克瑞穆罗斯：
进取心。
卡里翁：
大麦粑粑。
克瑞穆罗斯：
将才。
卡里翁：
扁豆羹。
克瑞穆罗斯：
但绝不会有人对你满足。
要是有人得了十三个塔兰同，
他就得寸进尺，想得十六个塔兰同，
要是他得到了呢，就又想要四十个塔兰同，
否则他就会说过着难以忍受的生活。
财神：
你俩对我说得都很对！
我只怕一件事。
克瑞穆罗斯：
你说，什么事？
财神：
我怎么使用你们说的
我所拥有的能力，我成了这能力的主人？
克瑞穆罗斯：
宙斯在上，所有人都说，
财神最胆小。
财神：
不是，这是
强盗诽谤我，他潜入别人家，
发现所有家什都锁着，
什么也拿不到，
就把我的先见之明称为胆小。
克瑞穆罗斯：
你现在别担心，你若是个
热心的男人，对这件事，
我就让你看得见，比林叩斯还眼尖。
财神：
你怎么能做到，你是个凡人？
克瑞穆罗斯：
我从福波斯的话中得到很好的希望，
他是摇着皮托的月桂树对我说的。
财神：
他也知道这些事？
克瑞穆罗斯：
是的！
财神：
你们要当心！
克瑞穆罗斯：
一点也别担心，好朋友！
我这个人，你很清楚，就算要了我的命，
我也要把它办成！
卡里翁：
要是你愿意，我也是！
克瑞穆罗斯：
还有很多人会是我俩的盟友，
那些有正义却没大麦片的人。
财神：
哎呀！你说的是我们穷苦的盟友啊！
克瑞穆罗斯：
不穷，要是他们又有了钱。
（向卡里翁）
你去，快跑——
卡里翁：
做什么？说吧。
克瑞穆罗斯：
召集那些一起耕地的人，你会发现他们可能
正在田里辛苦劳作，
叫他们每个到这儿来的人
都跟我们一起从财神那儿分一份。
卡里翁：
我这就去，但从家里
叫个人来把这块肉拿回去吧。
克瑞穆罗斯：
我来关照这事儿，你跑去办吧！
（向财神）
你，一切神灵中最强大的财神，
与我一起进到里面去吧：因为就是这一家，
你得让它充满财富，就今天，
不管你做得正不正当。
财神：
但是，天神在上，
我每次进别人家都很懊恼，
因为我从未带走一点好处。
要是我碰巧进了一个吝啬者家，
他会立刻把我埋在地底下，
要是某个好人，他的朋友来
求他借点银子，
他就会否认曾经见过我。
要是我碰巧进了一个傻子家，
他就会把我扔给妓女和骰子，
一会功夫我就被剥光衣服赶出门。
克瑞穆罗斯：
那是因为你从未碰到过有分寸的人，
我就总是这样的作风，
我乐于节俭，无人可及，
反过来，该花钱的时候也花。
不过，我们进去吧，我想让你见见
我的妻子和我唯一的儿子，
他是我最爱的人，在你之后。
财神：
我信！
克瑞穆罗斯：
谁能不对你说真话呢？
（财神与克瑞穆罗斯进屋，二人同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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